摘自 Vectors of Mind —— 图片见原文。

这篇文章换了一种节奏。与其用无穷无尽的脚注和统计论证，我不如让安纳托利亚的民间传说自己开口说话。对“蛇毒作为致神剂”这一假说，最显而易见的反驳是蛇类侦测假说。也就是说，神话中之所以频繁出现蛇，并不是因为在史前时代蛇毒是萨满的化合物，而是因为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发展出侦测蛇的能力，以便躲避它们。正如你倾向于在云朵中看见人脸，人类心智也倾向于在故事中“看见”蛇，而这些故事就更容易被反复讲述。这一假说预测，蛇会在神话中大量出现。人们通常忽略的是，它也预测了蛇在神话中的“功能”。根据蛇类侦测假说，蛇应该是来害我们的。然而，蛇很少出现在恐怖片中，却充斥着创世神话。更广泛地说，维基词条神话中的蛇有如下几个小节：

  • 不死

  • 创世神话

  • 冥界

  • 水

  • 智慧

  • 治愈

  • 蛇神

  • 仪式

这些仪式包括霍皮人的活响尾蛇舞（别担心，他们在把蛇含在嘴里之前会服用传统的抗蛇毒药）。对于一个进化出的蛇类侦测机制来说，这份清单相当诡异。我们不妨深入一则较少为人所知的蛇的神话，以感受一下这一“体裁”的风味。下面逐字引自一本收录100则亚美尼亚故事的选集，排在第98则的是：

大医师洛赫曼·赫希姆（Lochman Hekheem）#

从前有一个独生子，大约十二三岁或十四岁，有一天在树林里散步时，看见一条小蛇从洞里滑出来。男孩走过去看，发现这条蛇非常漂亮，背上有绿、蓝、红、黄的斑点。不过，他还看到这条小蛇身上有一个记号，使它半人半蛇。因为这些不同寻常的标记，男孩决定把蛇带回家。

[Image: Visual content from original post]插图由 Andrew 使用 Dalle 绘制

他把蛇放进一个装满沙子的的大碗里，蛇每天都在长大。日复一日，蛇是半人半蛇这一点变得越来越明显。

男孩把蛇养在身边两三年。一天他说：“这条蛇长得太快了——把它关在这里不合适。我得把它带回我发现它的地方，这样它就能和同伴们在一起。”

男孩走进树林，但他记不清自己当初到底是在哪儿发现这条蛇的。他四处张望，看见一座小山丘。“我就把你留在这座山丘上，你可以随便往哪儿爬。”男孩说完就转身要走。

“不要走。”蛇叫道。

男孩大吃一惊地转过身来，因为这是蛇第一次开口说话。

“别走，等我父亲来。他会给你报酬。”蛇说。

于是男孩决定留下来看看会发生什么。

“无论我父亲给你什么，都不要收。他甚至会把半个王国给你，但你不要接受。让他用舌头碰你的舌头。除此之外什么都别要。”蛇叮嘱道。

蛇离开男孩，去叫他的父亲。不久，蛇父亲从地里钻了出来。“你照顾了我的儿子，我以为已经失去的孩子。说出你的报酬。我是蛇王沙赫·梅雷尔（Shah Merer），蛇之王。”蛇父亲——他也是半人半蛇——说道。

“我不图什么报酬。”男孩说。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食物、钱、衣服。”

男孩没有回答。

“我把半个王国给你。”蛇王接着说。

“如果你真的想给我点什么，就用你的舌头碰我的舌头。”男孩请求道。

“可我不能那样做。”蛇王说。

“那是我唯一想要的。”

“再要点别的吧。”蛇王催促道，“孩子，你听信了别人。把那些话忘了，说出你心中真正的愿望。”

[Image: Visual content from original post]

“不，那就是我全部的愿望。”男孩坚持说。于是蛇王终于用舌头碰了男孩的舌头，就在男孩离开洞穴的那一刻，沙赫·梅雷尔死了。男孩知道蛇王死了，因为他现在能感觉到。舌头一触，男孩的灵魂变成了一个新的灵魂，他获得了伟大的知识。几乎立刻，他周围的杂草都开始说话，而男孩能听懂它们的话。一株草说：“如果你胃痛，就用我。”另一株说：“用我来治烧伤。”再一株说：“用我来治眼睛疼。”男孩坐下来，把这些不同的功用一一写下来，以免忘记。有一株草说：“如果一个人死了，我可以让他复活。”另一株草说：“如果一个人的所有关节都被切断，把我撒在这些关节上，我会把它们重新连在一起，让他恢复完整。”

[Image: Visual content from original post]

不久，他试用了几种杂草，发现它们确实如自己所言那样起效。他雇了一个助手，开始制药。所有生病的人都来找他治病，人人都很满意。自然，男孩变得越来越富有。他的名声传遍全国，人们称他为“洛赫曼·赫希姆”（Lochman Hekheem）[土耳其名字]。

有一天，洛赫曼·赫希姆说：“我什么都试过了，唯独没试过让死人复活。我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如果成功，这个人将永远不死，获得不朽。如果失败，那就失败了。”

他叫来助手，让他躺下。他先割开年轻人的喉咙，然后把所有关节一一拆开，小心地把右侧的关节放在男子右边，把左侧的关节放在左边。

接着，他在这些关节上撒了一种草药，再按正确的顺序把它们装回去。他从脚开始，一直做到喉咙。当所有关节都复位后，他缝合了受伤的喉咙，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液体，倒进助手的嘴里。不久，那人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Image: Visual content from original post]

洛赫曼·赫希姆知道自己成功了。在整个试验过程中，他把自己所做的每一步都详细记录下来。“好，我成功了。”他心想，“这个人将永远不死。现在我必须让他也给我做同样的事，这样我也能永生。”为了看看助手是否记得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他问：“孩子，你刚才在哪儿？”

“就在这儿啊，我还能在哪儿？”年轻人问。

“不，你刚才根本不在这儿。你已经死了。”洛赫曼·赫希姆说，并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我已经把自己是怎么做的详细写下来了。你觉得你能完全按照我写的步骤来做吗？我已经把永生给了你，现在你也用同样的方式帮我。”

助手同意了，洛赫曼·赫希姆把每一步该怎么做都告诉了他。当一切准备就绪，助手让师父躺下，割开他的喉咙，把所有关节拆开。然后他非常小心地把关节一一装回去，并缝合了喉咙上的伤口。最后，他准备把那珍贵的液体倒进师父的嘴里。然而就在这时，上方观望这一切的上帝发怒了。“只有我才有权赐予生命。”祂说。

祂派一位天使下凡，用翅膀击打盛着珍贵液体的罐子，使其坠地摔碎，然后把洛赫曼·赫希姆的手稿扔进大海。

[Image: Visual content from original post]

天使击中了盛有赋生命液体的罐子，罐子坠地摔碎。洛赫曼·赫希姆哀求助手往他的喉咙里倒一点液体，但已经一滴不剩；什么也做不了了。不久，洛赫曼·赫希姆死去。随后，天使把这位智者所有的书和手稿都拿走，扔进了大海。助手尽力延续师父的事业，但实际上，他懂得的东西非常有限。

据说洛赫曼·赫希姆是世界上第一个医生。普遍的看法是，如果天使当时没有把洛赫曼·赫希姆的书扔掉，我们现在就能像他那样让人类获得不朽。

讨论#

“舌头一触，男孩的灵魂变成了一个新的灵魂，他获得了伟大的知识”——这可完全不是人们会期待的、民间智慧用来告诫人们提防蛇的那种警世故事。《洛赫曼·赫希姆》凸显了蛇在神话中出现的诸多令人惊讶的方式。

旧约学者约翰·沃尔顿（John Walton）指出：“动物总体而言，尤其是蛇，能够与人类交流的观念，在埃及文学中非常常见。”现在可以把希伯来和亚美尼亚也加进这个名单。再看另一个母题：医药知识是从蛇那里“偷来”的，而不朽几乎已经实现，却被上帝出手阻止。希腊人讲述医学之父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的故事：

有一天，阿斯克勒庇俄斯看见一条蛇用一种草药复活了一条死蛇：它把草药放进那条死蛇的嘴里。受到启发后，阿斯克勒庇俄斯用这种草药让人类起死回生。宙斯担心这种力量会打破生与死之间的平衡，便用雷电击杀了阿斯克勒庇俄斯。然而，出于对阿斯克勒庇俄斯美德的认可，以及阿波罗和凡人的恳求，宙斯最终将他升为天上的蛇夫座（Ophiuchus），即“持蛇者”。

在伊甸园中也有回响：蛇献上的是“善恶知识之果”。亚当和夏娃吃下之后，上帝把他们逐出乐园，免得他们再吃下“永生之果”。又如《吉尔伽美什史诗》中，英雄最终得到了一株能赋予不朽的草药，却被一条蛇偷走。

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成为西方世界医学的象征。我住在墨西哥，这里把它与玛雅的图像体系融合在一起。本地医院的大门上装饰着治疗女神伊什切尔（Ix Chel），她手持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即便在这种融合之前，她的象征物就是蛇：

[Image: Visual content from original post]

再举更多例子，硕士论文《古代近东对蛇的观念：其在青铜时代辟邪魔法、治愈与保护中的角色》列举了许多案例。或者看看1873年的论文《蛇崇拜的起源》，其素材更为全球化，例如马达加斯加的治愈之神 Ramahavaly，或印度的女神阎俱梨（Janguli）。论文的结论是：“自太古以来，蛇几乎普遍被视为令人敬畏或崇拜的对象，被看作死去人类的再度化身，因此被赋予生命与智慧的属性，以及治愈的力量。”

一种可能性是“独立发明”。治疗蛇咬是传统医术中的重要部分。再加上一颗被调校成善于侦测蛇的大脑，也许蛇自然就会成为医学的象征。在这种情况下，奇怪的是，蛇往往被描绘成慷慨地赐予知识。好像一个巨大的肿瘤成了肿瘤学的象征。大胆之举，但也自有其逻辑。然后背景故事进一步深入：据说第一位肿瘤科医生年轻时遇见了“肿瘤女王”。他爱上了她，并学得她的秘密。她曾将不朽赐予人类，但上帝出手，确保人类最终仍要死在她手里。于是我们有了肿瘤科医生，被迫用她自己的秘密与自己初恋厮杀到底。（参见土耳其故事沙赫玛兰（Shahmaran）。）

当然，世上有许多怪诞的故事，其中大多数不会得到解释。让我在意的是，关于蛇的故事往往在同一个方向上怪诞，而且有一个简约的解释，同时还能解释“智人悖论”（Sapient Paradox）。如果蛇毒曾被用于早期形式的萨满仪式，那么“舌头一触，男孩的灵魂变成了一个新的灵魂，他获得了伟大的知识”正是你会预期被一代代传下来的内容。至于这种狂喜仪式会是什么样子，可以看看《蛇毒成瘾的奇异世界》：

[Image: Visual content from original post]

或者当然也可以阅读我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