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之母与神圣卖淫：神圣婚姻与崇拜性爱的现象学

摘要

• 早期比较宗教学者通过三条“传送带”把**大母神（Great Mother）与神圣化的性（sacralized sexuality）**联系起来：（i）神圣婚姻（hieros gamos）与生育祝福；（ii）奉献身分的人员（如 hierodoulos、qadištu、hetaira 等术语）；（iii）以爱／多产为取向的奉献／神庙经济 Harrison 1903, Frazer 1907/1911, Robertson Smith 1889。
• 核心古代文献段落包括：希罗多德关于巴比伦的记载（“每个女人……一次”）、斯特拉波关于科林斯的记载（“超过一千名 hierodouloi”）、以及卢奇安关于希拉波利斯（Atargatis）的记载，其中涉及情色／冥府性仪式——并与苏美尔关于伊南娜–杜木兹（Inanna–Dumuzi）的爱情诗歌并置，用以构建王权神圣婚姻的框架 Herodotus 1.199, Strabo 8.6.20, Lucian, De Dea Syria, ETCSL index。
• 这种联结是一个神话–仪式–经济的结构：大母神的宇宙多产性奠定了这样的仪式基础，在其中爱欲（eros）作为中介，联通繁荣、王权与季节更新；“神圣卖淫（sacred prostitution）”这一术语，指的是早期学者用来描述形式化的性奉献（献给女神或为女神之名而行）的一个（有争议但在学术史上影响深远的）方式 Frazer, Kramer 1969。
• 个案纹理：伊南娜–伊什塔尔（Inanna–Ishtar）（苏美尔／阿卡德）、阿佛洛狄忒（Aphrodite）（科林斯／塞浦路斯）、阿塔尔加提斯（Atargatis）（希拉波利斯）、库柏勒（Cybele）（弗里吉亚／罗马），其中涉及性别的“边界性”（如 Galli）、发辫／收入的奉献，以及情色赞美诗 Lucian, Firmicus Maternus, Catullus 63。
• 若从一种现象学角度来理解：大母神是生–死–回归的母体；仪式性的性行为标记着一个阈限，在此人类以“同类相报”的方式向宇宙“支付”，以便田地、子宫与城邦得以繁盛 Neumann 1955。

“对希腊宗教进行任何科学理解的首要前提，是对其仪式进行细致入微的考察。”
—— Jane Ellen Harrison，《希腊宗教研究导论》（Prolegomena to the Study of Greek Religion，1903），第 vii 页。开放获取

框架：作为多产仪式语法的大母神#

早期学术传统（Bachofen → Frazer → Harrison → Neumann → Gimbutas）将“大母神（Great Mother）”视为一种结构性角色：原初的大地／海洋子宫，主宰着生长、束缚、释放以及更新中那种可怖的力量。因此，人们预期她的崇拜必然会以情色能量为特征，作为一种对齐的仪式——与田地、与王权、与冥界季节之门的对齐 Bachofen 1861, Frazer 1907/1911, Neumann 1955, Gimbutas 1989。

有两种典型的仪式形式将这一主题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 神圣婚姻（hieros gamos）：女神与国王／牧人结合——在神话中是伊南娜与杜木兹——赋予生育力与合法性。这一文献群体坦率地充满情色：“让你的乳汁甘甜而浓稠，我的新郎……”伊南娜对杜木兹如此歌唱（ETCSL 4.08 爱情诗歌）ETCSL catalogue。
• 以身体为奉献的供献行为：在女神的圣域中奉献头发、收入或性，许多早期学者将其解读为制度化的神圣卖淫——最著名的例子被置于巴比伦、科林斯与叙利亚的希拉波利斯 Herodotus 1.199, Strabo 8.6.20, Lucian。

这就是早期学者所构建的关联：大母神是生成的主宰；她的仪式将爱欲当作一种宇宙货币来加以运用。

四个线索最为清晰的节点

1）伊南娜–伊什塔尔（Inanna–Ishtar，苏美尔／阿卡德）：作为王权技术的神圣婚姻#

伊南娜的爱情诗与祭祀歌将情色结合呈现为一种治国术与农业祝福（新年／收获的框架）。赞美诗的声音毫不掩饰其感官性：

“他已萌芽；他已抽枝；他是种在水边的莴苣。”——《伊南娜歌唱杜木兹》（ETCSL 4.08 通篇）ETCSL index。

Samuel Noah Kramer 的经典汇编将此框定为一种被实际演出的更新仪式（王权神婚），将神话与仪式经济缝合在一起 Kramer, The Sacred Marriage Rite (1969)。

关联点。 对早期综合研究而言，大母神的多产性在权力顶点被仪式性地性化；女祭司／王后通过国王来调解土地的肥沃——这一模板后来被（有时是相当强行地）映射到近东与地中海诸多崇拜之上。

2）阿佛洛狄忒（Aphrodite，科林斯／塞浦路斯）：奉献人员与奉献收入#

斯特拉波那段著名的记载：

“阿佛洛狄忒的圣所富裕到拥有超过一千名 hierodouloi，即娼妓，是男女将她们奉献给女神的。”——《地理志》8.6.20（Loeb 译本）text。

在塞浦路斯及其他阿佛洛狄忒中心，早期手册汇集了关于婚前奉献与娼妓奉献的诸多记载；其解释性操作是将其视为从誓愿性性行为到与爱神相关的常规化神圣服务的一个光谱 Frazer, Adonis–Attis–Osiris, Farnell, The Cults of the Greek States, vol. 2 (1896)。

关联点。 戴上希腊面具的大母神（阿佛洛狄忒）接受身体与收入作为奉献；爱欲成为神庙收入与公共虔敬。

3）阿塔尔加提斯（Atargatis，希拉波利斯／Bambyce）：冥府之水、誓愿与性别极端#

卢奇安的《叙利亚女神》（De Dea Syria）描绘了一幅繁复的祭祀图景：圣湖、游行、阉人祭司，以及涉及头发与身体的誓愿：

“许多男子也自阉，妇女同样剪去头发；之后他们把头发与衣物带到女神那里。”——《叙利亚女神》§§50–51（Strong/Garstang 1913 译本）open‑access。

早期比较宗教学者将这位叙利亚母神视为一种近东原型，其自我奉献的仪式向着在其圣域内的性奉献渐次过渡 Robertson Smith, The Religion of the Semites (1889), Frazer。

关联点。 女神那如子宫／深渊般的水域通过性、头发、血的奉献而被安抚与激发——这些都是生命力的圣物。

4）库柏勒（Cybele，Magna Mater）：狂喜的主权、Galli 与国王#

弗里吉亚／罗马的库柏勒（山岳之母）体现了狂野的多产性与王权命运。文学见证集中描写Galli——自阉的奉献者：

“他忆起女神，用锋利的燧石剥去自己的下体。”——卡图卢斯第 63 首诗 5–6 行（据 Loeb 译本略作调整）text。

早期人类学家在死亡／复生与配偶经济的框架中解读阿提斯–库柏勒（Attis–Cybele），将性禁欲与性放纵一并纳入同一套母神逻辑之中（无论通过爆发还是禁绝，她都掌控着生成的力量）Frazer, Firmicus, De errore prof.。

关联点。 即便在禁欲占主导的地方，其轴心仍然是大母神名下的性力量。

一张简明地图：早期文献如何焊接“大母神”↔“神圣性行为”#

若需更全面的古典学综述：参见 Farnell, Cults of the Greek States (1896–1909)；关于近东部分：参见 Robertson Smith 1889；关于心理–象征学：参见 Neumann 1955。

这一关联是如何被论证的（不作评判，只呈现机制）

1）同类感应的多产性：“类生于类”#

Frazer 系统化了接触与相似的魔法：在大母神的注视下，崇拜者之间的性结合会“激活”田地与畜群；因此出现了季节性放纵与神圣结合的仪式（阿多尼斯／阿提斯循环）Frazer, Adonis–Attis–Osiris。

“一种习俗……即妇女一生中有一次为纪念爱神而向陌生人出卖自己，这似乎在西亚若干地区都曾实行过。”——Frazer，《阿多尼斯、阿提斯、奥西里斯》（1907），在总结希罗多德／斯特拉波材料时（第 I 卷），约第 67–70 页。scans

2）通过爱欲实现主权：国王与土地的婚姻#

Harrison 将仪式置于神话之前；在她的希腊框架中，大母神的圣域是城邦秩序接通冥府力量之处。神圣婚姻——无论是神话还是实际演出——都使城邦变得多产且合法 Harrison 1903。

“仪式是首要的；神话不过是其口头对应物。”——Harrison，《导论》，第 329 页。

3）神庙经济：誓愿、奉献与神圣化的收入#

在阿佛洛狄忒的圣域、阿塔尔加提斯的圣湖以及伊什塔尔的神庙中，早期学者——通过他们的视角——将这些场所理解为收入（包括来自性行为的收入）流入的奉献表演节点；头发、钱币与身体被奉献给这位增益之神 Strabo 8.6.20, Lucian。

4）性别的边界性：阉割与娼妓作为通达的钥匙#

在库柏勒与阿塔尔加提斯的崇拜中，阉人祭司团戏剧性地表明：性处于大母神的管辖之下——即便是被放弃的性。在阿佛洛狄忒的语境中，著名的hetairai则作为施惠者与奉献者出现。放纵与禁欲这两个极端——都指向对生成主权的彰显 Catullus 63, Firmicus, Farnell。

一手声音（简短而尖锐）#

• 希罗多德（巴比伦，Ishtar/Mylitta）：

  “每一位本地妇女一生中必须有一次坐在阿佛洛狄忒的圣域中，与一位陌生人交合。”——《历史》1.199（Godley／Perseus 译本）(text)

• 斯特拉波（科林斯，Aphrodite）：

  “阿佛洛狄忒的神庙富裕到拥有超过一千名 hierodouloi，即娼妓，是男女将她们奉献给女神的。”——《地理志》8.6.20（Loeb）(text)

• 卢奇安（希拉波利斯，Atargatis）：

  “许多男子也自阉，妇女同样剪去头发；之后他们把头发与衣物带到女神那里。”——《叙利亚女神》§§50–51（Strong/Garstang 1913）(text)

• 伊南娜的爱情诗（苏美尔）：

  “我的新郎，让我抚慰你！我珍贵的抚慰比蜂蜜更甘美。”——ETCSL 4.08（ETCSL 译本代表性段落）(index)

• Frazer（比较学的缝合）：

  “妇女为纪念爱神而出卖自己这一习俗……并不限于一座城市。”——《阿多尼斯、阿提斯、奥西里斯》（1907），第 I 卷中概括斯特拉波／希罗多德材料的语句（意译）(scan)

综合起来（不做“辟谣”，只呈现连接组织）#

若从早期学术自身的立场出发，“大母神 ↔ 神圣卖淫”的联结是一条三股辫：

1）神话–仪式同构。 大母神与牧人／国王／配偶的结合奠定了生命；仪式在人类身体中重复这一结合（从歌唱 → 游行 → 拥抱）。
2）神庙中介。 奉献身分的人员（女性、阉人、娼妓、女祭司）作为阈限人物运作，将爱欲转化为圣物（誓愿得偿、头发剪除、收入奉献）。
3）季节／城邦的回报。 所追求的结果是：田地肥沃、王权合法、分娩平安、城邦繁荣——大母神得以满足，宇宙得以润滑运转。

这就是 Bachofen–Frazer–Harrison 等人自以为正在复原的逻辑。即便不必认可每一项制度细节，也仍可看出其轮廓：性（或其禁绝）被视为调动大母神力量的一种崇拜技术。

常见问答#

Q1. 在此语境中，hieros gamos 究竟指什么？
A. 指女神与国王／配偶之间被编排或文本化的神圣婚姻，象征土地的多产与政体的合法性；苏美尔的伊南娜–杜木兹诗歌是其原型 ETCSL, Kramer 1969。

Q2. 哪些文本最推动了“神圣卖淫”这一观念？
A. 三部经典文本：希罗多德 1.199（巴比伦）、斯特拉波 8.6.20（科林斯）以及卢奇安《叙利亚女神》（希拉波利斯），再由 Frazer 与 Robertson Smith 放大为一个区域性模式 Herodotus, Strabo, Lucian, Robertson Smith 1889。

Q3. 若库柏勒的祭司是阉人而非娼妓，她在此框架中如何定位？
A. 在早期的框架中，放纵与禁欲都是性的圣物：大母神统摄生成；Galli 的自我牺牲戏剧性地展现了她那可怖的多产力量 Catullus 63, Firmicus, Frazer。

Q4. 关键术语（hierodoulos、qadištu/qĕdēšāh）是什么意思？
A. 早期语文学多将其释为奉献的男女——常被理解为女神圣域中的神圣娼妓——标示其作为为仪式服务与誓愿实现而被分别出来的身分 Farnell, Robertson Smith。[^1]

脚注#

文献#

尽量多引用公共领域与一手文献；既包括古代文本，也包括早期综合研究的经典著作。

古代文献与文献集

1. Herodotus. “Histories 1.199.” Loeb/Perseus 原文与英文译本。Perseus。
2. Strabo. “Geography 8.6.20–23.” Loeb 译本，经由 LacusCurtius。University of Chicago。
3. Lucian. The Syrian Goddess (De Dea Syria), trans. H. A. Strong, ed. J. Garstang. London: Constable, 1913. Internet Archive。
4. Catullus. “Carmen 63 (Attis).” 拉丁文本与英文译本。Perseus。
5. ETCSL (Oxford). “Inana–Dumuzi hymns and cult songs (Section 4.08).” ETCSL index。

早期学术与手册

6. Frazer, James George. Adonis, Attis, Osiris: Studies in the History of Oriental Religion. London: Macmillan, 1907/1911. Archive.org scan；参见《金枝》（The Golden Bough）第 V–VI 卷中的节选。Gutenberg。
7. Harrison, Jane Ellen. Prolegomena to the Study of Greek Religion. London: Black, 1903. Internet Archive。
8. Robertson Smith, William. The Religion of the Semites (2nd ed.). London: A. & C. Black, 1894 [初版 1889]。Internet Archive。
9. Farnell, Lewis Richard. The Cults of the Greek States, vol. 2. Oxford: Clarendon, 1896. Internet Archive。
10. Kramer, Samuel Noah (ed.). The Sacred Marriage Rite: Aspects of Faith, Myth, and Ritual.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69. Archive.org catalog。
11. Bachofen, J. J. Das Mutterrecht (Mother Right). 1861；英文节选。Internet Archive。
12. Neumann, Erich. The Great Mother. Princeton: Bollinge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5. Publisher page。
13. Gimbutas, Marija. The Language of the Goddess. London: Thames & Hudson, 1989. Internet Archive。
14. Firmicus Maternus. De errore profanarum religionum (Teubner 1907). Internet Archive。